观诗漫笔——翻检20世纪80—90年代部分诗歌刊物
孟庆德
一本刊物能有二三好的篇什,这本刊物也就算不错。
几十年的时间也未见起有几篇好的诗文,我们不该求全责备。
基于此,多年订购,仅诗歌刊物就很占了些地方。
闲来无事,望着那一大堆《诗刊》、《星星》等,觉得该把它们裁减一下,拣自认为好的留下,也可腾出些空间。
恰似当年茅盾先生车行黄土高原,半天半天也不见绿色。
茅盾先生很耐心,我也很耐心,一程一程等着看那偶尔出现的“白杨”。
北岛,无论在诗艺还是在诗境上都高高矗立着;舒婷,无论在诗艺还是在诗情上仍不失为一个可亲可敬的姐姐。
一晃儿,“朦胧诗”就过去了。
“朦胧诗”是时代的产物。一浪高过一浪的政治运动,直至登峰造极的十年“文革”,使得中国民众慢慢地有了自己的诗歌。这诗歌在“御用文学”之外,在“假大空”和“高大全”的伪文学之外,只能走一条隐晦之路。这无意中与西方“现代派”走到了一起。但这绝不是说中国诗歌是受西方“现代派”的影响才“朦胧”了,而是中国诗歌先“朦胧”了才又借鉴了西方“现代派”。
“朦胧诗”是时代的产物。
凡运动都有惯性,人们好把石头推上山顶。物过盛则当杀,上到极顶就该下坡了。
“朦胧诗”走向晦涩,走向贵族化,走向上层,同时走向孤立,走向寂寞,走向衰微,走向死亡。
首先是读者不买帐。“朦胧诗”是时代的产物,助长“朦胧诗”的时代过去,“朦胧诗”升入“艺术的殿堂”、“高雅的圣殿”,逐渐异变为显贵,换上了哲人学者的面孔,人们心理上的感情倾向就变成了理性上的直面相对,由“我们的‘朦胧诗’”而变成了“我们和‘朦胧诗’”。虽然一段时间还不愿说伤感情的话,但已爱得勉强了。
“朦胧诗”不可能再回到民间来,这就需要有新的诗歌来代替它。曾有“口语诗”出现,可惜眼界不够宽,气魄不够大,没成气候。更何况,现在的所谓“朦胧诗”还没有完成它的死亡过程,它还没有达到那个死亡点。晦涩、深奥、不可亲近的“后朦胧诗”是绝不肯自动放弃它的习惯和地位的,它不肯放下它的奇幻诡谲的架子,便只好依靠一些解释、宣言和评论一类的东西来诱导和强迫人们接受它。猜谜也好,被强迫也好,这都须在“初恋”才有意思,一旦貌合神离,过去的美也会令人不耐。
你既然对我不诚,我干脆不再理你。
于是,人们不靠近诗。于是,港台歌曲的歌词把诗歌从少男少女的笔记本上挤了出去。
自20世纪80年代初跃上葱茏,到九十年代初走入低谷,中国诗歌界大大热闹了一番以后,潮退了。
潮退之后留下了些什么?
歌颂改革的好诗几乎没有,哲理诗几乎全废,工业诗、农业诗、军旅诗,总之凡行业诗,诗诗不如人意;游记诗,无论游历本土,还是陟彼异国,大都为文造情,为诗刻意;歌咏名胜古迹的大多勉强,歌颂人物的篇篇短命,古体诗几乎全无流传可能。
1982—1992年,《诗刊》、《星星》,以及《诗人》、《诗神》、《诗林》等,二百多本,云烟过眼,一番剔存。结果,剔除十九,存留一二。
十年时间,老中青少跻跻于诗海中不知多少人众,系列、组诗、外一首、外若干首,最后剩在我书架上的,只有薄薄的一叠,只有几届“青春诗会”、几张“大学生诗页”和几个具有代表性的青年诗人的诗作。中年诗人的所剩不多,老年诗人的几乎没有。
出诗易,出好诗难。
许是一种挣扎吧。
诗人的目光都盯在了语言技巧的那个死角,都尖着脑袋往里钻。
诗歌的道路越走越窄。
诗歌重返自身是进步,诗歌超越自身也是进步,而且可能是更大的进步吧。
许多诗人,许多青年诗人,都在“玩”,诗歌堕落成一种吹糖人似的小技艺。
语言花哨,拆开一看,空空如也。
大家都在“玩花样”上作文章。越作越热闹,越作越冷清,越作越形式主义,也就越作越空,越作越没有诗了。
人们都困在一辆车里,车已失去了控制。
没有谁能跳下来。
诗是青年人的事。但现在能写诗的年轻人似乎都太“年轻”、都生活得太好了,都好得“惜风叹雨”、“自愁自怜”了,都无病呻吟,都写些人生的小痛苦——也可能是吃“肯德基”或“麦当劳”撑得胃难受的那种痛苦吧,而人生及世界和历史的大痛苦,既然没有感觉到,自然也就写不出。
该给诗人们一点痛苦了。
诗的定义大概还在讨论中。
什么是诗?
追求了许多年,追来追去,把什么是诗给追得不知道了。
1993年
来源:天涯诗会 |